“我只想证明一件事，就是，那时魔鬼引诱我，后来又告诉我，说我没有权利走那条路，因为我不过是个虫豸，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。”
——费奥多尔•米哈伊洛维奇•陀思妥耶夫斯基，《罪与罚》
从别墅的阳台上，可以看到远处的索邦河。
向上看，天空正飘着雪。
两个人坐在阳台上谈话。
“后来呢，你们击败了那个‘拉蒙’和他奴役的魔鬼？”马格纳斯问。
“是的，拉蒙被布莱希特变形的半熊击昏了，我们把‘集骨者之手’套在他身上，”朱利安说，“魔鬼看到拉蒙战败，果断选择投降。牠表示，拉蒙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，以牠信仰的邪神名义发誓，然后写了一份证词。在那之后，我们送牠回了牠该呆的地方。”
“还有，你那时为什么知道布莱希特有危险？有那个相当高位的炼金枷锁‘集骨者之手’在身上，布莱希特似乎没办法联系你。”
“是这样的，我们带着用于联系和支援的炼金产物，两面‘双生之镜’。它们提供了两个高位召唤术，‘镜中双生’和‘镜界重聚’，”朱利安解释道，“通过前一个法术，携带者可以从镜子中看到另一面镜子持有者所见的事物；而后一个法术能够以打碎镜子为代价，通过镜面传送到另一面镜子的持有者身边，不过，它只能通过足够大小的镜面完成传送，而另一人持有的镜子也会破碎。
“我们商定，只要没有入睡，就每小时检查对方两次。他在整点和半小时检查镜子，而我与他错开一刻钟检查镜子。我例行观察的时候，恰好看到他身上的‘集骨者之手’，于是我一边关注事态，一边赶往镇官邸破解拉蒙的防御。等到魔鬼解开锁链，我就传送进了那条走廊。”
“嗯，召唤术和炼金镜子……感谢你的解答。”马格纳斯说着，喝了一大口茶，然后又说，“暴动事件最后是怎么收场的？”
“那些人并非镇民，而是拉蒙和魔鬼从各处掳来并侵蚀的流浪者，由拉蒙的同伙、镇上的书记官指挥。后来书记官发现拉蒙失败，果断自杀，那些已经畸变的人被用作审判拉蒙有罪的证据，然后统一火葬了。”
“巡夜卫队呢？”
“他们声称受到卫队长的命令，当天晚上都呆在军营里，没有离开。拉蒙和魔鬼没有控制这些人，不知道为什么，”朱利安也学着对方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，然后问：“马格纳斯大人，有个重要的问题，我什么时候可以向法门发报？”
“不要心急，这件事随时都可以做，”马格纳斯站起身来，示意朱利安和他一起离开，“另外，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……”
“我选择赔偿，请问需要多少埃居？”朱利安跟着马格纳斯在走廊行进。
“我不要钱，我要一个承诺，对某件事的承诺。”马格纳斯走进他的卧室，示意朱利安跟上。
他转身关门，打了个响指。
带有流畅线条美感的仪轨图案出现在房间内的家具和墙壁表面，闪烁着鲜蓝色光泽，让一切都蒙上了虚幻的色彩，这是强大魔力和渊博知识的证明。
马格纳斯毫无感情的铁锈色眼睛盯着朱利安，施展出一个心灵链接。
朱利安惊觉自己站在山上。
山下的平原正在进行一场战争，和普通战争不同的是，作战的双方都完全由魔法师组成。
没有咆哮，没有烟尘，没有刀剑和枪炮的鸣响，只有法术编织、爆发、交击的循环。不时地，一名或几名法师倒下来，就此永远归于沉寂。
朱利安突然看到，三股带有明显颜色的气流从尸体和土壤中冒出，向着天空飘去。他抬头向上看。
战场的上空，噩梦正在降临——那三个怪物来了，它们贪婪地**着三股气流。
无常天、血河天、腐坏天，三个最强大也最不能理解的邪魔，三个被称为“邪神”的存在，单独一个就能够毁灭一个国家的魔王，祂们竟同时出现在现实世界之中……
朱利安猛地挣脱了幻觉，发现自己还站在马格纳斯的卧室里。
马格纳斯指着那些蓝色纹路，说：“这是我的幻想世界，‘阿纳斯塔西娅’。从现在开始，既没有也不会有别人知道，我究竟对你说了什么——以‘八眼蜘蛛’的名义，我有件事要求你做到，而且是你一定能够做到的。”
“八眼蜘蛛”，圣山影卫的三位统帅之一，拥有一对一状态下绝对的调度权和指挥权，可以向任何影卫指派任务。马格纳斯挽起便服的袖子，简单地运行魔力，随着温度升高，一只红黑相间的蜘蛛浮现在他手臂上。
“‘缺心骑士’在此听令。”朱利安只有回答，同时也挽起袖子，将手臂上戴着头盔的红色微笑骷髅展示出来。
“我还以为你是别的影卫，没想到会是‘缺心骑士’，那个用妖鬼的血肉制作的傀儡……呃，抱歉，我并非蓄意如此。”马格纳斯还是那副优雅漠然的表情，但声音里透出狼狈。
“没关系，我知道我是什么，您不必在意，那不过是一个词语。”朱利安宽慰地说，“然后，您如何知道我是影卫的？”
“不要忘了你昨晚的梦，我也做了同样的，那是比影卫的血脉幻觉更能确定身份的东西。以后你应该记住，一旦做了这种梦，就预示着你的附近要么有被污染者，要么有邪神信徒，而且通常是你见过的人。”马格纳斯顿了一下，“刚才你提到了，你们的‘布莱希特’成为邪术师暗算的对象。你必须保证，不能将这个信息，以及与这个信息紧密关联的情况，在影卫内部和特别评议会之外的任何地方、任何时间，以任何原因泄露出来。”
“我以影卫的名义保证，但是……”朱利安举起一只手，“抱歉，我能知道原因吗？”
“不能。但你可以自己告诉自己，这是为了减少恐慌，防止拉蒙的消息影响法门的稳定；你也可以这么想，这是为了保守关于邪神的秘密，防止有人受到‘无常天’，或祂旗下邪魔的引诱。当然，这些都是真的，都不是主要原因。”
马格纳斯抬头看着站立的朱利安，声音陡然带上了压迫感，“我受到邪神的诅咒，跋涉在岩浆与悬崖之上，坠落则万劫不复。深渊望着我等，从其中传出低语。待我等灵魂消散，待我等肉体腐朽，待我等意志终结，我等决不跪伏，站着死去。只因我不屈从于恶，至死不渝。”
“只因我不屈从于恶，至死不渝。”朱利安低头。
“好了，关于你们推迟出席秘法会议的请求，法门会为此召开一场门徒级别的评议会，要求你们说明原因，而如果你们不能取得多数评议员的信任，仍旧算作违背戒律。
“我会和小丑阁下商议，请他暂代我的职务，然后我会和你们一起回圣山，并且作为同行者出席评议会作证。至于电报上和评议会自辩时用的借口，你觉得‘被马格纳斯强行挽留’如何？”
“这个，这有点……还是算了吧……”朱利安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。
“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，可你好像很难找到更好的借口来掩盖这件事。”
“大人，实际上，我们来不及赶回圣山，在费尔蒙特的调查不是主要原因。我们在图卢兹附近遭到强盗的突袭，布莱希特成了无法赶路的重伤员，还被迫变形……”
“突袭？发生了什么？”
朱利安心里疑惑，为什么宁芙没预先在信里告诉马格纳斯，然后他尽可能简短地解释了一遍。
马格纳斯表示理解，然后说：“但是，我还是得回一趟圣山——介意我同路吗？”
“……不，当然不介意。”朱利安有一种模糊的感觉，这个年轻的冷漠法师似乎心情十分愉悦，为什么呢？
“那么，我们最好坐火车去。”
“但是，按照布……宁芙的状况，我们没法订票。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马格纳斯摇了摇头，“你接下来的时间如何安排？”
“等电报发出去，我要回住的旅馆拿东西，还得等宁芙醒过来。”
“现在就发报吧，事不宜迟，”马格纳斯想了一下，“需要用马车送你回城里吗？”
“呃，我没有出入贵族区的证明，恐怕不行。”
“这不是问题，守卫不会检查离开的马车，况且还是贵族的马车。”
“那么，恭敬不如从命。”朱利安想起来，自己出去之后，还应该跟老人交代一下，让帕西奥撤掉之前的准备。
两人商定了内容，写在一张信纸上，然后一同下楼去。朱利安在客厅里等着，而马格纳斯拿着信去找管家，吩咐他把电报的事办好。
朱利安端详着墙上的大幅油画。
画中是一位坐在椅子上的慈祥中年妇人，她背后站着年轻了许多，像个小孩的马格纳斯，穿着门徒受戒的黑色法袍，双手放在妇人的肩上。
“那是我的母亲和导师，阿纳斯塔西娅•德•奥雷阿，”马格纳斯说着走进客厅，伸手指向画框下沿，“你看这个。”
那是一排漂亮的花体字：
以我丈夫的画，献给我的儿子和我成就最高的学生，马克西米连•德•奥雷阿——阿纳斯塔西娅•德•奥雷阿，1855年
朱利安很好奇：“您的母亲是一位秘法门徒，而您的父亲是一位画家？”
“我的双亲都是魔法师，不过我的，呃，父亲，我不太愿意谈论他的事情。”
“哦，抱歉。”朱利安明智地没有多问。
“你准备何时动身？”马格纳斯说着，推开客厅通往屋外的门，“最好商定一个联系我的办法。”
朱利安说：“您能够给我出入贵族区的证明吗？”
马格纳斯表示否定。朱利安突然注意到对方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，罩帽套头，围巾裹住了半张脸。他突然明白过来，对马格纳斯说：“您要去新城区找‘小丑’阁下，不留在家里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，大人，我们可以用‘里昂的鸢尾花’联系。”
“我必须劝告你，作为一个法师，应当离那些黑暗世界的人远一些，不管他们如何有用，”马格纳斯批评道，“不过，仅此一次……当你要出发的时候，就通过你和‘鸢尾花帮’的关系，找纺织工人行会的‘诺夫哥罗德人’，那是小丑常用的身份。”
朱利安表示明白，马格纳斯便招呼庄园的马车夫，送他们去新城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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